「古老福音～整全使命」文章系列 ~ 02
基督門徒的「宣道使命」（Christian Mission），其基礎來自耶穌基督的福音，故此，對福音有更整全的理解，將塑造更全面的宣道觀念及表現形態。換言之，要理解及實踐「整全使命」（Integral Mission），就必須明白福音的核心涵義。
究竟，「耶穌基督的福音」是甚麼？
甚麼？「福音」？「耶穌基督的福音」豈不是大家都已經清楚知道了嗎？還用多講？這個應該是很簡單、很基本、不用多問多談的問題吧！甚至不應該成為問題，只管去「傳」就行啦！
然而，筆者冒着開罪許多主內肢體及前輩們，還是要坦白一點：今日許多基督信徒，甚至牧者，對耶穌基督福音的真正內涵，其實不甚了了！這不單是指知識上，更在我們的表現及態度（behaviours & attitudes）上已經表示出來。
多年來跟許多信徒的對談中，發現原來對不少人來說，他們「信耶穌」其實只是信「有神存在」、「這個神的名字就是耶穌」；再進一步，這個神會使他們凡事順風順雨，有病蒙醫治，失業失婚也有上帝安排。「信耶穌」，可以讓他們可以今世有平安豐足，死後可以上天堂。其實在這種信仰觀念中，換上其他「神明」「聖賢」的名字，代替耶穌，例如華南地區民間通俗信仰裡的「觀音」、「菩薩」、「媽祖」、「黃大仙」等等，也相去不遠。
當然，有許多信徒會更為用心，願意多讀聖經多學習，故能夠較為貼近基督宗教的信念，也能夠清楚地講述。一般而言，較普及的理解及講述，大體是：『我們人犯罪，得罪上帝。人卻無法自救。如今上帝愛你，差派愛子耶穌為你降世、捨己。凡相信、接受耶穌的，就可以因信稱義：今生有平安，將來享永生。』
然而，根據《聖經》整體啟示，真正的福音，核心並不單單是上述赦罪、稱義的講述。
請勿誤會，上述絕大部份都是《聖經》直接的信息或引申出來的神學思想（對！是大部份，「死後可以上天堂」除外，此點稍後詳細討論）；筆者並不是要傳另一個福音。上面所描述「代贖」及「因信稱義」，仍然是我們要堅信持守的真理，沒有半點要取而代之的企圖，可是，卻並非「好消息」本身。套用聖經學者賴特（N.T. Wright）之言，那只不過是「忠告」（good advice），或再清楚一點，是從真正的「好消息」那兒引申出來的「忠告」而已。1
那麼，根據《聖經》，「福音」是甚麼？初代教會又是如何理解、描述、宣告「福音」（好消息）？
在眾多相關的《聖經》篇章中，筆者選用下列三段為示範：
《馬太福音》21:1-11
1耶穌和門徒走近耶路撒冷，來到橄欖山的伯法其那裡。耶穌派了兩個門徒， 2 對他們說：“你們往對面的村子裡去，立刻就會看見一頭驢拴在那裡，還有小驢跟牠在一起。把牠們解開，牽來給我。 3 如果有人問你們，就要說：‘主需要牠們。’他會立刻讓你們牽走。” 4 這件事應驗了先知所說的：
5 “要對錫安的居民（“居民”原文作“女子”）說：
‘看哪，你的王來到你這裡了；
他是溫柔的，他騎着驢，騎的是小驢。’”
6 門徒照着耶穌的吩咐去作。 7 牽了驢和小驢來，把衣服搭在牠們上面，耶穌就騎上。 8 有一大群人把自己的衣服鋪在路上，也有人從樹上把樹枝砍下來，鋪在路上。 9 前呼後擁的群眾喊着：
“‘和散那’歸於大衛的子孫，
奉主名來的是應當稱頌的，高天之上當唱‘和散那’。”
10 耶穌進了耶路撒冷，全城都震動起來，他們問：“這人是誰？” 11 大家都說：“這就是那先知耶穌，是從加利利的拿撒勒來的。”
福音書作者強調，耶穌進入耶路撒冷，不是以普通人的姿態及身份：「看哪，你的王來到你這裡了」，他是以君王的姿態，進入聖城，民眾當下是帶着期待，夾道歡迎。
通常我們會視這個片段，只不過是耶穌步向受難的場景、上十字架的前奏，或者要以此刻他受到的期待及歡迎，來對比他後來如何受人唾棄。
不過，這段記載，其實不只是場景，不只是對比，更不是前奏。在福音書作者眼中，這是早期教會及基督徒，對耶穌基督福音－「好消息」（”euangalion”－εὐαγγέλιον）－的核心信息的理解及宣告：「看哪，你的王來到你這裡了！」
其實四本福音書，及至不同使徒書信中，都以不同方式，一再強調這個宣告。
《路加福音》4:16-21
16 耶穌來到拿撒勒自己長大的地方，照着習慣在安息日進入會堂，站起來要讀經。 17 有人把以賽亞先知的書遞給他，他展開書卷找到一處，上面寫着：
18 “主的靈在我身上，
因為他膏我去傳福音給貧窮的人，
差遣我去宣告被擄的得釋放，
瞎眼的得看見，
受壓制的得自由，
19 又宣告主悅納人的禧年。”
20 他把書卷捲好，交還侍役，就坐下。會堂裡眾人都注視他。 21 他就對他們說：“這段經文今天應驗在你們中間（“中間”原文作“耳中”）了。”
這是另一段信徒都很熟識的經文，但事實上同樣指向「看哪，你的王來到你這裡了」這個好消息的宣告，因為我們很清楚，這段是出自《以賽亞書》61:1-2，而經文出處的整個段落和場景，其實是先知宣告耶和華將要再度君臨的好消息（稍後詳述）。我們今天卻絕少按着這個脈絡，如此理解這個「福音」（「好消息」），更惶論宣告了。
讓我們參看華人教會最愛引用的使徒保羅：
《哥林多前書》 15
1弟兄們，我如今把先前所傳給你們的福音告訴你們知道。這福音你們也領受了，又靠着站立得住， 2 並且你們若不是徒然相信，能以持守我所傳給你們的，就必因這福音得救。 3 我當日所領受又傳給你們的，第一就是：基督照聖經所說，為我們的罪死了， 4 而且埋葬了，又照聖經所說第三天復活了； 5 並且顯給磯法看，然後顯給十二使徒看； 6 後來一時顯給五百多弟兄看，其中一大半到如今還在，卻也有已經睡了的； 7 以後顯給雅各看，再顯給眾使徒看； 8 末了也顯給我看，我如同未到產期而生的人一般。
在這裡，保羅向哥林多教會的信徒，複述他『當日所領受又傳給』眾信徒的福音內涵。其中有幾個簡單卻十分重要的觀察：
第一，他強調所領受的是『按照聖經所說』，並重複了兩次。明顯地，他所「按照」的《聖經》，肯定是指今天我們稱為《舊約》的經卷（即「律法、先知與詩歌」）。那麼，他是否只是指着幾段分散《舊約》各處、今日教會講壇或查經裡常常引用、認為是預表耶穌基督的經文，如《以賽亞書》53章？當然應該包括那些經文，但相信不止於此。
本身是《聖經》專家的使徒保羅，應該很清楚，也要在這裡（及其他地方，如寫給羅馬及加拉太教會的書信）說明，上帝在耶穌基督裡的拯救工程，不是來自一套四平八穩的神學概念、或因果關係、或方法，而是源自上主由創造開始，出於祂對世界深刻的愛、包含着「揀選－立約－守約施慈愛－親自出手拯救」的長遠故事。這故事來到耶穌，更達至高峰。
他要蒙恩歸主的人知道，他們也是屬於那個長遠故事，並身在其中。他要將信徒的信仰核心信息和內涵，放回那必須的更大場景，即我們在接下來的篇幅中要一一詳解，由「創造」到「新創造」的「大故事」。2
第二，上述兩次『按照聖經所說』，分別指向兩個核心：『為我們的罪死了，而且埋葬了』和『第三天復活了』。耶穌之死乃為世人的罪，這個核心我們不但明白，也必須是認信的其中一個重點；主從死裡復活的重要性，也不用多說。然而，耶穌的受死、埋葬和復活，本是一氣呵成的同一事件，卻為何不厭其煩，兩次重申是『按照聖經所說』？而且，更以重複『按照聖經所說』，突顯『第三天復活』的份量？
第三，更有趣及極需留意之處，是接下去的六次『顯給…看』，而且，這個佔了不少篇幅的部分顯然也屬於『他所領受的』福音信息的一部分！
保羅強調，身體復活的基督，已向許多人顯現。當然，其中一個原因，是當時哥林多教會仍然有人對身體復活這個信仰關鍵存疑，故此保羅需要以「極多見證人」，為進一步解說提出有力證明（之後有關復活這課題，更延續至整章書信）。
然而，更重要的，將上述第二和第三個觀察放在一起，再細心聆聽下，原來對使徒保羅而言，見證「耶穌從死裡復活」這一宗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真實事件，才是他所理解的福音重點，是福音宣告的核心！並且，他不單是在這裡才如此強調（稍後再另文詳述）。
對使徒以至初代教會，「福音」是宣告王者來臨，是關於一宗重大事件－基督復活。那為何與我們現在習慣了的福音信息，會有如此大的距離？
首先，甚麼才構成一個「好消息」（good news）或福音（gospel）？
一個真正的「好消息」，一定是指着一宗新而重大的事件，這事件發生在一個現存的「大故事」之場景裡，並且在注入這大故事之際，完全扭轉這個大故事的走向，一切將不再一樣。這宗重大事件的發生，標誌着那個「大故事」中一直期盼的重大改變已經發生，卻又暫時尚未完全成就。事件指向那個美好的未來，將人們帶進一個暫時仍在等候的時期，卻不再是焦慮不安的苟然殘存，而是帶着各侗憬、興奮地期待那即將要實現的重大改變。而且，不只期待，更有份參與其中。3
『基督耶穌已經復活！』『看哪，真正的王來到你這裡了！』正是耶穌眾門徒宣告並為之作見證的「好消息」。
這個福音宣告，正如上述有關「好消息」的定義，是一定要建基在一個古老的「大故事」之上，才能真正合情合理（make sense），全部內容不再零碎，而是前後呼應，脈絡走向清晰，一目了然。
跟據《聖經》的完整記述，「好消息」並不能約化成為單單《約翰福音》三章16節「神愛世人⋯」一節，也不能將《羅馬書》中五、六節經文，從書信本身脈絡，以至《聖經》整體敘事脈絡中抽離，併湊出一條所謂「羅馬救恩之路」或「三福」之類的「即食麵／泡麵式」「福音」講述版本。要忠於整個信仰的真實內涵，就必須認真地由『上帝起初創造天地』為起點，以新天新地降臨、『神的帳幕在人間』作結。這個「大故事」，就是根據聖經裡由《舊約》到《新約》、從「創造」到「新創造」的整體記敘，見證上帝在天地眾生人間裡的作為，我們可以稱之為「上帝的故事」。
這個「上帝的故事」，以創造主上帝創造天地為序幕，接着授命人類，作為這位君王在天地間的全權代表，治理眾生。以始祖為代表的人類卻不斷背離上帝心意；但上帝心意絲毫無變。及後，以色列民族蒙揀選，仍舊肩負上帝在創造時對人類的命令，代表至高君王上主耶和華，向天地及萬族示範耶和華作王掌權是如何樣式。這個民族卻如始祖亞當一樣，繼續背離上主心意，因此亡國流散，被擄異國，重演始祖被逐出伊甸園。接着在敗亡之際及流放之後，先知應許子民將會回歸，宣告『耶和華將要再臨作王』的「好消息」。就在這一連串前後呼應的基礎上，使徒及初代教會宣告福音時，其實是宣告一件重大事件：
『好消息呀！好消息呀！那被稱為基督的耶穌，已經從死裡復活！如今，他已經登基作王，祂已經掌權！看哪，王者基督耶穌的國度已經來到你們這裡了！神的國已經來臨，在地如在天！他更應許，很快就會帶着新天新地再回來！』
而這個福音宣告，亦同時對照着當時羅馬帝國真實歷史裡一件重大的事件。在該事件裡，掌權者以至民間對「好消息」（”euangelion” －εὐαγγέλιον）的一貫理解，是有一個特定內容：就是『某位著名政治領袖已擊敗敵人，正式全面掌權，從此天下太平、國泰民安。』基督徒沿用「好消息」這個當時眾人皆耳熟能詳的概念，卻將之顛覆，要突顯耶穌基督才是真正勝利、已經掌權的那一位。這個「另類」福音的宣稱，甚至可以說，這個相反的福音（counter gospel），震撼想像，顛覆固有價值觀念，反轉世界。4
『已經復活、登基為王的耶穌是主！現在已經掌權！』這是福音的核心宣告。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屬於我們、以至全人類都要作出的回應。如此，這個宣告與基督徒，以至全體人類，到底有甚麼關係？這個宣告，需要我們人人都回應，又會是如何？
附註：
- N.T. Wright, Simply Good News: Why the Gospel Is News and What Makes It Good? HarperOne, 2015 （中譯：《福音新探索：當代心靈與好消息相遇》，湯姆‧賴特著，宗教教育中心出版，2017）
- –, Paul for Everyone: 1 Corinthians, SPCK, 2003. p.201-5.
- –, Simply Good News.
- 同上；另參考《耶穌的福音：尋索耶穌信息的核心》，特爾頓 著，夏達華研道中心出版，2015（英語原著：Joshua N. Tilton, Jesus’s Gospel: Search for the Core of Jesus’ Message, published in e-book by the author, 2013）；《我們傳甚麼？－從神學、歷史與聖經理解福音》，趙崇明 主編，香港神學院及德慧文化圖書聯合出版，2018。此外，在這重要課題上，以下兩位作者的這幾本書屬必須參閱詳讀之列：N.T. Wright, Now God Became King: The Forgotten Story of the Gospels, HarperOne, 2012；Scot McKnight, The King Jesus Gospel: The Original Good News Revisited, Zondervan, 2011；同作者, Kingdom Conspiracy: Returning to the Radical Mission of the Local Church, BrazosPress,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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