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水與巴別-背叛上主的真貌

「古老福音~整全使命」文章系列 ~ 08

「上帝的故事」發展下去,敘事者以兩組充滿象徵意味、近乎對稱、又同時互相對照的族譜,記載亞當的後裔-初代人類的情況。出自該隱的一支,強暴不斷;反之,出自塞特的一支,則突顯當中有開始求告上主的,也有與神同行的,其中更出了後來的關鍵人物:義人挪亞及其一家。

但人類的罪惡滔天,上主再也忍無可忍:

6:13 神就對挪亞說:「凡有血氣的人,他的盡頭已經來到我面前,因為地上滿了他們的強暴。我要把他們和地一併毀滅。…』『…7:4我要降雨在地上四十晝夜,把我所造的各種活物都從地上除滅。」』

大洪水和挪亞方舟的故事,相信不少信徒都耳熟能詳,但其中有兩個要緊的觀察,將影響往後我們對「上帝的故事」將如何發展下去的理解:

第一,在古希伯來聽眾的耳中,『降雨在地上四十晝夜』極可能並非單純「連續暴雨四十天」那麼簡單。《創世記》七章十一節至廿四節,經文形容大洪水發生的過程,整段格式以「多重層次-交叉對稱」的詩歌體裁,呈現大地及其上所有活物並所有人被大水毀滅,其實是創造次序逆轉的描述。(見附圖)

原本在「創造」一幕裡,地的出現是因為上主命令「穹蒼」出現,將那仍然混沌的「水世界」一分為二,又吩咐「穹蒼」以下的水聚在一處,於是海和旱地分開出。旱地出現後,其上的青草、菜蔬並樹木,也在上主命令下,一一出現,接着生在地上的飛鳥和陸地上的各種活物及人也相繼出現。(參閱附註後的附圖:「古希伯來人的世界觀」)

如今,上主卻使『大淵的泉源都裂開了,天上的窗戶也敞開了』,「穹蒼」不再將大水分開,「混沌」重臨,全地遭分別來自「穹蒼以上」(即天上敞開了的窗戶)及「穹蒼以下」(即大淵裂開了的泉源)的水,上下一起沖擊所淹沒;生在地上所有鳥獸活物及人類也就全都沒頂,「空虛」重臨。唯一例外的是方舟內的挪亞一家及一眾活物,仍安然無恙。

當毀滅到了頂點時,敘事者突顯『神記念』這個焦點-八章一節:『1神記念挪亞和挪亞方舟裡的一切走獸牲畜。』接着,『淵源和天上的窗戶都閉塞了…水從地上漸退』,「穹蒼」再次將水分開,大地重現,創造秩序也就續漸回復了。2

其後,上主與挪亞一家(代表洪水後的人類),並大地及各種活物立約,以彩虹為記號,表明不再以洪水毀滅大地。如果循着上述「創造逆轉」的方向去理解,上主應該是在這裡承諾,類似的創造逆轉將不再發生,受造世界不會重歸「混沌」「空虛」。這一點,輔以《舊約》先知書及《詩篇》裡描述上主對大地關注的回響,再加上《新約》中描述天地將要更新,和新天新地將要在「終末」降臨的遠景,我們應該不能再忽視上主對受造世界一貫的肯定及重視。而且,這更是邁向上主拯救計劃的終極目標-即包括人類在內的天地萬有,都要回歸正軌-其中重要的一環。3

第二,即使人類罪惡滿盈,上主耶和華這位君王不得不出手,將人類幾乎全數消滅,祂卻沒有改變祂原本的心意:祂定意人類仍然要作祂在大地萬物中的全權代表和祭司,按祂的情操治理眾生,彰顯上帝的同在及管治,也同時代表萬有來到上主跟前。

這個心意的延續,可清楚見於上主與挪亞一家在大洪水後的立約。這個《聖經》中首次記載上主與人的立約,其中內容,基本上是重覆創造主對始祖的命令︰『生養眾多,遍滿了地。』『2 凡地上的走獸和空中的飛鳥,都必驚恐,懼怕你們,連地上一切的昆蟲並海裡一切的魚,都交付你們的手。』雖然「驚恐」、「懼怕」看來帶着負面意味,畢竟那是反映了人類違背原本的召命以後,與萬物之間的關係遭扭曲的實況,但敘事者仍明示着,上帝賦予人類代管天地眾生的召命這個原初計劃,並沒有改變,在這兒也不過是另一種更為反映實況的表達方式而已。

只是,冥頑不靈的人類仍然不斷要與上主大唱對台戲。《聖經》敘事者告訴我們,連經歷大洪水的挪亞後裔,也帶着與始祖同樣性質的反叛。

洪水以後,『挪亞三個兒子的宗族,各隨他們的支派立國。』人類文明重新起步。接着,《創世記》11章描述:

2 他們往東邊遷移的時候,在示拿地遇見一片平原,就住在那裡。…他們說:「來吧!我們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為要傳揚我們的名,免得我們分散在全地上。」』

驟眼看來,要建城造塔,似乎沒甚麼大不了吧!事實上,敘事者所描述的,卻正正是人類集體違抗受造使命!

細聽咀嚼下,聽眾就會明白:

人原本從塵土而來,如今卻要『塔頂通天』。「天」本是天上神的領域,人不能逾越。人要建塔到天上去,意思其實一如始祖違命採食禁果那樣,是要與在天上的神等同量齊!

人原本是受命代表上主,治理全地,如今卻要『傳揚我們的名』。

人原本是受命「遍滿地面」,如今卻要『免得分散在全地上』。

在上述每一個層面裡,人類都要跟上帝作對,要與上主原來的心意背道而馳。

但上主耶和華這位君王的意旨並無改變。今次祂也沒有發怒或「後悔」,以毀滅回應人類的背離。敘事者在此處盡顯幽默,形容那些城和塔,根本不夠份量,也不夠高,以致能知萬事的上主耶和華居然需要親自「降臨」,需要「下去」,『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接著,祂以變亂眾人言語,令眾人終於不得不分散各處。

言語變亂,看似是上帝的計劃一再受挫,事態發展陷入混亂。其實,這才是祝福的前奏!當下人類「被迫」分散,卻叫上主命令人類要『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治理這地』的計劃,得以重新開始。而不同言語的出現,帶來多元的族群,這更為上帝要透過一個特選的民族來表彰祂終極心意的宏大計劃鋪路!4

至此,要為這「大故事」第二幕「脫軌」作結,又尚未展開下一幕之際,且讓我們稍停下來,再思一個重要問題:甚麼是罪?通常我們會分為兩個層面去討論:罪性或原罪(sinful nature or original sin)與罪行(sins or transgressions)。

關於「罪性」或「原罪」這一層,歷代神學家已有豐富深入的論述,以筆者有限的學識及這個文章系列的篇幅及目的所限,恕未能一一詳盡探討。對一般信眾而言,人之犯罪,就是違抗上帝命令,而且往往不由自主,乃天性使然,是為人性的墜落(罪性),所指的是人內在的敗壞境況,故此無法也無力自救,惟有仰賴上主恩典及拯救。這個非常明顯,亦合乎教會一貫傳統和《聖經》的敘述。繼而,通常所指的違抗,主要都是與個人道德上的問題有關,即是「罪行」這一層。

眾人對「罪行」更加不會陌生。貪婪、姦淫、強暴、虛假、謊言、殺害…全都是罪性或人性墜落的外在表現。亦有以包含性更廣泛的方式,形容人犯罪,包括了在思想、言語、行為上,刻意或非刻意地去做不應該、不許可或有害的事,又或者因疏忽或軟弱而沒有去做應作的事和應負的責任,從而冒犯上帝,干犯他人。這種理解固然有道理。

然而,按著「脫軌」這一幕的敘事脈絡,似乎上述在罪性及罪行上的描述,仍在真正核心問題的外圍抓癢,尚未觸及《聖經》敘事者想要指出問題的根本所在:人冀望僣越神人界限,丟棄原本的受造召命。或許有人會問:事情不至於那麼嚴重吧?假如,我們能認真審視「上帝的故事」來到這階段的發展,以上主賦予人類的受造召命-「神的形象」及「君尊祭司」為起點,到人類違命後繼而產生的連鎖反應,遍及神與人之間、人際之間、並人與大地之間的關係,全遭衝擊扭曲,我們就應該可以看見,人的犯罪,不僅是違反道德規範,卻是從根本上,與人的原本身份及受造召命緊緊連繫在一起。

賴特(N.T. Wright)對此提出他從《舊約》及《新約》的綜合研讀中獲得的理解:

『對人類困境的診斷,並不僅僅限於人類違背了上帝的道德規律,冒犯和侮辱創造主-儘管這也是無可厚非的。那些違規行為,其實是另一種更為嚴重疾病的症狀。道德規律很重要,但並不是故事的全部。人類被賦予在受造世界裡,代理上主管治關懷萬物的權柄和責任,他們卻將這個重大召命顛倒過來,反而將效忠對象由上帝轉到去受造世界裡一些「權勢和力量」(powers and forces),並向它們跪拜。這個可稱為「拜偶像」(idolatry)。結果就是人受綑綁成為奴隸,最後邁向死亡。人類不只是因為做錯事而受到懲罰;這只是更大問題裡的其中一環…;其實,受綑綁成為奴隸和死亡,本是「拜偶像」的直接後果。當我們跪拜和服侍那些在受造世界裡的「權勢和力量」時(其實這些「力量」本應是在我們的管轄責任之內的!),我們丟棄應負的使命,將權柄拱手相讓,轉交給這些很樂意去篡奪我們地位、不屬上主亦非人性的力量,容讓它們猖獗,破壞人類生活,蹂躪美麗的受造世界,並盡情將上帝的世界變成為地獄。…這些「權勢和力量」中有部分是人所熟悉的(金錢、性、權力),也有些則不為人在一般的認知裡所能辨認出來的,特別是那些躲在其他力量或事物背後,不斷提出指責控訴的黑暗權勢。』5

『罪是人類在召命上的失敗。』我們犯罪,就是否定我們原有的受造召命,扭曲濫用了被賦予的特權,混亂了所有美善的可能性。換言之,人類犯罪的最根本意義,就是人拒絕上帝,丟棄原來作為上主代表和祭司的身份與職責,這不但令原有的多重關係(神與人、人際之間、並人與大地萬物)遭嚴重扭曲破壞,人類更在變成不了上帝之餘,卻將受造世界裡原本是由人類管理「制服」的事物顛倒過來,讓它們成為人類跪拜的對象,反把人類置於其操控之下,叫人成為被綑綁的奴隸。罪更直接引致死亡:當我們否定原有召命,同時亦拒絕上帝,『遠離生命之源,我們便邀請了死亡來填補真空。』6

上述這連串對罪的本質及其後果的理解,將會重大影響我們如何明白上主的拯救計劃中的關鍵,例如以色列子民的磨練與遭遇、基督的受死﹑拯救的目標等等。

此刻,卻是時候要將注意力轉到「上帝的故事」另一個重大轉捩點-上主揀選一人,再由那人生出一族,成為上主更新天地、拯救萬有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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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筆者老師 Iain Provan 和聖經學者 John Collins 對此分別提出兩個相當有趣、極具參考價值的文學分析。參考Iain Provan, The Book of Genesis. Regent College 2006; 另Provan, Discovering Genesis: Content, Interpretation, Reception, Eerdmans Publishing, 2015; C. John Collins, Reading Genesis Well: Navigating History, Poetry, Science, and Truth in Genesis 1-11, Zondervan Publishing, 2018. p.179-85.
  2. 這個「創造逆轉」-「神記念」-「創造秩序回復」的結構及理解,主要來自筆者老師 Iain Provan 的『創世記詮釋學』一科;另參考Provan, Discovering Genesis, p.115-7.
  3. 針對這個,筆者偶爾仍聽見類似以下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話:『上帝不再用水滅世,但祂會在末世用火來毀滅罪惡的世界吧!』這一點,筆者會在「新創造」一幕中詳細回應。
  4. 有學者提出一個甚有趣的論點,認為希伯來「語言」在眾多鄰近民族及近似文化中的出現,甚至可說是「突圍而出」,為塑造希伯來「民族」此一身份(identity),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助力。”[the author] connects the Bible’s distinctive linguistic form – writing down a local spoken language – to a cultural desire to speak directly to people, summoning them to join a new community that the text itself helped call into being.” 參考 Seth L. Sanders, The Invention of Hebrew,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9.
  5. N.T. Wright, The Day The Revolution Began: Reconsidering the Meaning of Jesus’ Crucifixion, HarperOne, 2016. 頁77。至於賴特所說,罪帶來死亡,並非懲罰,而是罪的直接後果,又是何解?「罪帶來死亡」這個邏輯,雖然在教會中常用,卻往往流於不求甚解。他為此提供了一個比喻去說明:『「罪」導致「死亡」,並非因為「死亡」是處理道德缺陷的必然懲罰。兩者的區別,就像你因為超速駕駛而獲得的罰單,以及你在潮濕道路上超速駕駛時急轉彎就會發生撞車之間的分別那樣。罰單本身與違法行為並沒有任何必然的聯繫﹝筆者註:即罰單並非必然,懲罰可以有其他方式﹞。撞車卻不然,是相關行為的直接和很自然的後果。同理,死亡是犯罪的直接和很自然的結果,而不僅僅是一種隨機、沒有必然關係的懲罰。』(同上,頁86)
  6. -, The Day The Revolution Began, 頁84。

古希伯來人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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